从上海国际班到留洋加拿大:卷生卷死的00后
最近收到一位年轻朋友的求助信:丫丫说,她想休学。
她在上海最好的国际学校念高二,即将到来的申请季让她措手不及。
原本选择国际高中,是想要规避一些高考的压力。但进了国际高中才发现,在这里,她要兼顾校内课业、竞赛活动、海外考试,内卷程度相比体制内的学校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丫丫觉得自己需要停下,可她担心周围人的不解:
别人都可以,你为什么不行?
同样的问题,在我和不同00后聊天的过程中,无数次被提及。
我惊讶于他们的早熟:
无论是在河南的小县城,还是在上海的国际班;无论是被环境逼问,还是在暗处扪心自问,这些孩子对于周遭激烈竞争的体认,对于如何自处的思考,远超他们的年龄。
有人顺应规则,主动投身大浪淘沙;也有人渴望休憩,却找不到落脚之地……
这些00后都在努力以自己的方式适应这个卷无止境的社会;而他们的努力也值得被更多人理解。
林林是河南一个小县城的准高三生。
自从上了高中,她就每天早上5:30起床,晚上10:30放学,上21天的学放1天的假,三年如一日。
林林的暑假作息表:高中生不配拥有假期
县城高中虽小,也算是这个地区师资最好的学校了。而林林所处的培优班,更是集中了全校最拔尖的一批学生,由最好的老师重点指导,几乎人人都有一个清北梦。
但今年,林林毅然决然地退出了培优班:因为压力实在是太大了。
老师讲课速度非常快,而林林之前生病,还落了小半年的课,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。
即便老师觉得可惜,几次三番劝她,她也没有改变这个决定:
她成了全年级唯一一个主动退出培优班的学生。
林林周围的人都无法理解她,但远在千里之外的魔都上海,有一个人或许能和她感同身受:
她就是正在全国最顶尖的国际高中之一念高二的丫丫。
丫丫找到我的时候,已经把「休学」的念头翻来覆去,考虑过了好几遍。
乍看之下,丫丫的生活和林林截然不同:早上八点上课,下午四点半就放学,社团活动六点结束,这之后的时间都是自己的。
这原本也是丫丫和父母选择国际高中的初衷:他们觉得没了「高考」的指挥棒,丫丫的高中生活就能够轻松一些。
但事实却没有当初想象得那么简单。
近几十年来,中国学生申请外国大学的数量连年递增,竞争也演变得异常激烈。国外大学看重学校的平时成绩、全球统一的标准测试、精心撰写的申请文书,还有课余各种活动、竞赛、爱好的全面发展。
所以丫丫看似宽松的「下课」时间,实则是被所有这些「隐性指标」填充得满满当当。
周遭同学「搞事情」的能力往往让她唏嘘,仿佛不发起一个大规模的公益项目、不开设一个极专业的学术社团,就很难有资格在申请这条路上走下去。
近几年,依靠父母资源出书、做项目、蹭实习的「内卷」也受到广泛关注
而且,和普通高中只有小部分学生会参与竞赛不同,在丫丫的学校,几乎人人都需要参加学术竞赛,因为没有奖项的申请文书几乎等于一张废纸。
进入申请季的丫丫,不仅要同时完成这些所有附加项,还要刷分SAT(申请美国高校必备的全球统一标准测试)。在美国,只有少部分学生会参与一次以上的SAT考试。但大多数中国申请者会选择不断刷分直到拿到一个接近满分的数值。
泰国电影《天才枪手》就讲述了标准化考试作弊的故事:申请海外大学的泰国学生为了拿到高分,利用全球时差,请枪手去澳大利亚代考标准测试。这种情况在现实中也确有发生。
丫丫觉得自己比起最优秀的那些同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。虽然她成绩不错,还是长跑社团的副社长,课余一直在做公益,但她总觉得不够。
在这样一个全员加速的环境中,丫丫觉得自己像是一辆没加满油的跑车,急于寻找一个加油站,停下重新蓄力。
她和父母提过休学一年的想法,但父母很难理解。他们觉得丫丫只是在找借口逃避。
自从上了高中,父母就总是催促丫丫早点定下未来的专业方向、职业规划,然后以此为基准安排高中课外活动,来丰富她的申请资料。但丫丫觉得自己才十七岁,谈这些都为时尚早,也因此和父母矛盾频发,总是不自觉就陷入争吵。
丫丫的父母都不是上海本地人,父亲来自农村,全靠自己一手打拼才得以在魔都扎根。所以让丫丫能飞得更高、走的更远,替她做「最好」的选择,仿佛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。
在这方面,或许林林比丫丫更幸运。至少,林林的父母愿意让林林自己做决定。
他们在小县城体制内工作,对于林林并没有太高的期望,还建议林林或许可以直接复读一年再高考。但林林不愿意再多承受一年县城高中的「魔鬼式」作息,想要尽可能早日从这个压抑的环境中脱身。
而林林害怕老师会和父母一样无法理解自己,反而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。在林林思前想后的犹豫中,「休学」的念头很有可能胎死腹中:
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自己调整吧,也习惯了。
这仿佛就是当下唯一的解答,而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言语去安慰这个过于懂事的女孩。
我采访过的很多孩子,都对自己所身处的内卷环境,有极其清醒的认知。就算不喜欢,他们也会主动加入到这场卷生卷死的战役之中。
很多时候,这意味着自发追求更「卷」的环境。
经典日剧《龙樱》:律师出身的教师鞭策差生们脱离原生环境,考上东大寻求更好的社会资源。
对此,草莓和欧阳都深有体会。
草莓来自湖南怀化,初中毕业后通过自主招生去了省会长沙念高中,现在在武汉一所985高校上大学。
如今暑假自己在老家兼职教学生的草莓,依然感慨:环境对教育真的有决定性的作用。
在怀化草莓熟悉的环境中,从家长到老师,都不太重视孩子的课业。草莓说是因为怀化的很多家庭都以经商为主,做点可以世传的小生意,也就没有什么对教育资源竞争的危机感。
而真正对受教育机会有需求、有野心的家庭,都会把孩子往外地送。
虽然草莓的家人从未对她有过要求,但当周围最优秀的同学都在准备考往长沙的时候,草莓也感到了压力。是她自己选择要去长沙读高中,即便她知道在那里她会面对更高的学习强度。
到了长沙,她也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:学校的作息被拉长,7:00早读、10:20下课,午休半小时草莓选择补觉,但多得是一刻不停、继续伏案作业的同学们。
草莓还选择了信息竞赛这条很少有女生走的独木桥。虽然她成功上岸,拿了全省一等奖,却因为高考改革信息技术竞赛失去加分资格,只能重头再来、一门心思补习课内知识。
现在草莓主修网络空间安全专业,之前的竞赛基础让她上课多了几分余裕。但对于只为了高考加分而选择竞赛的同学,这样的变革也许会让他们的努力直接付之东流。
但顺应变化,在有限的环境中寻找更好的出路,似乎是许多孩子唯一的选择。
欧阳老家在丽水,但和草莓一样,为了寻求更好的教育资源,她主动提出要参加杭州高中的自主招生。
到了高二,欧阳又主动报名了在上海的竞赛训练营,再一次从浙江迁徙到了魔都。
如果以后能来这里上学就好了。
在紧张的竞赛生活中,欧阳这样遐想她的未来。
当小地方的孩子们拼尽全力只为奔向大城市最好的学校时,那些原本就在都市上学的孩子,是否就能轻松一些呢?
其实不然。
从小就在上海读书的行什和小鞠,从小升初开始,就习惯了把全区最好的学校当作奋斗目标。因为上海不允许跨区考,还会有家长从孩子出生时就开始规划,早早在心仪学校所在的行政区购房。
虽然读的都是重点高中,但他们都觉得自己因为「中考失利」,错失了更好的学校。
现在升高二的行什就非常焦虑,觉得自己的学校响应「减负」,主张快乐学习,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。在这个学校里自己肯定无法考上最顶尖的大学。于是她自己对标全市最顶尖的高中刷题,为自己额外增加作业量。
即便如此,因为课内任务相对宽松,行什还是会有一些自由时间。
那你不学习的时候做什么呢?
同学会叫我出去,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看看B站,看看书,然后,嗯,做做题。
好像无论如何,都会绕回到「学习」这两个字。
而现在在上大二的小鞠回想起来,高中的空闲时间几乎完全是被补习班填满的。周围的同学都在补课,他不能不补,最多的时候校内只有七门课,但他会同时报八个课外班。
这在小鞠所在的市重点高中,只能算平均水平。
「压力太大怎么呢?」我问。
嗯,没怎么办。上课的时候发个呆开会儿小差,最多这样吧。
我发现这些孩子身上,都有一股逆来顺受的韧劲儿。对于无法改变、无法逃离的内卷,他们好像看得分外透彻。
但偶尔,也有人得以逃离。
是在初二那年,Christine的父母向她提出了留学的建议。
Christine说,父母觉得按照她当初在学校的成绩,很难考上重点高中。如果出国,在教育竞争相对小一些的环境里,应该能拥有更好的机会和更多的可能性。
Christine的父母是做金融的,他们只等着Christine点头,就已经为她铺开了下面要走的路。
他们带着Christine去了加拿大,和一些选择留在本地陪读的家长不同,Christine的父母只陪她度过了开学前的第一个暑假。
父母离开后,Christine就由住在他们家的租客照顾。
电视剧《带着爸爸去留学》就讨论了中国家长在海外陪读中学生的现象。
Christine就读的学校是开放给外国留学生的,所以她在学校会认识很多华人朋友,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小圈子。
加拿大的学校生活和国内有很大区别。
两年下来,Christine最直观的感受就是:在这里,并非所有话题都围绕着「学习」,很多时候兴趣爱好、生活琐事占据了大多数讨论的空间。虽然也会有大作业和课题的压力,但总体来说大家都有充裕的时间过学校之外的生活。
一开始Christine也遇到过一些语言方面的问题,虽然去加拿大之前学了半年的英语,但很多理科术语还是看不太懂。但Christine也不是很着急,只是自己慢慢补进度。因为Christine未来想学商科,所以按照加拿大申请大学的标准,理科成绩只要过得去,就不用太拼。
相比国内的学习环境,Christine更喜欢加拿大选课自由、没有主副课之分的制度。初中的时候,Christine没有上过真正的音乐课,主课老师总是会把音乐课占走。但在加拿大,每门课地位相当,在音乐课上花多少时间也是理所应当的。
而且,老师还会鼓励学生多做课余的尝试,Christine自己也有利用多出来的时间,重新开始学习断了好多年的小提琴。
面对不久就要面对的申请季,Christine也有过一些规划:加拿大排名靠前的几所大学她准备都试着申请看看。但不会考虑竞争更大、需要准备更多额外材料的美国大学。反正加拿大能申得上的那几所大学,本身质量都已经挺不错的了。
听完Christine的故事,我觉得她确实在内卷的教育环境中找到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出路。
但这条路终究只能属于少数人。
大多数孩子可能并没有余裕考虑什么更「适合」自己。
他们唯一能做的,是变得更「适合」这个内卷的环境,以求在一次次的竞争和筛选中得以幸存。
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在一个尚且稚嫩的年纪,逼迫自己变得更「懂事」。以期待能换来成人后相对轻松自由的生活。
当然,现实不可能那么简单:
从996到居高不下的房价,即便是在进入社会前争取到了最优越的教育资源,也很可能难以获得真正的「轻松自由」。
但此时此刻,是这份希望在支撑着他们前行。
如果我们无法给他们另一条路,我们是否至少,能给他们一个停下喘息、加油的机会?
毕竟我们都清楚,这条人人竞走的路,从来不会有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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